告青年(告少年/一个反抗者的话)

来自钉子の书房
Dimpurr讨论 | 贡献2019年3月27日 (三) 11:44的版本

文本来源:网络[1],书籍[2]

分段遵循《巴金译文全集 第十卷:伦理学的起源和发展、告青年、社会变革与经济的改造》[2]

介绍

《告青年》,原为《一个反抗者的话》(即《克鲁泡特金全集》第三卷)的第六章。[1]巴金译本先后由美国旧金山平社出版部(1937)及上海、重庆平明书店(1938)多次重版。[3]



正文

我今天要和一班青年谈话。至于那些老年人(这自然是指那些精神上衰老的人)只好请他们把这本书放开,不要去白费他们的眼力读一本跟他们没有关系的书。

我假定你大概有了十八或二十岁左有的年纪;你刚刚学完你的手艺,或者刚刚在学校毕业出来;你就要走进实生活里面去了。我想你的头脑很清楚,已经摆脱了人家尽力要使你相信的种种迷信:你不害怕魔鬼,你也不去听那些教士牧师胡说乱道。而且更进一层,我想你还不是一个纨袴子弟,那种人是堕落社会中的不良产物,他们一天穿着时髦的衣服,扮起猢狲般的面孔在马路上出风头,在这样的年纪,他们也已经只知道拼命花费以图自己享乐了!我假定你和这般人完全相反,你是有良心的,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来和你谈话。

我知道一个当头的问题已经放在你的面前了。你很多次问过你自己道:“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事实上一个人在年轻的时节,他就知道他花费好几年功夫学习了一种职业,研究了一种学问(要注意这种学习和研究的费用都是社会供给他的),并不是想用它去做榨取的工具谋个人的私利;如果他不曾想到将来要应用他的智慧、他的才能、他的学识去帮忙解放那般陷在贫困和愚昧中的人,那么他就是完完全全堕落了,变坏了。

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可不是吗?好,让我们来看看,你要怎样做,才可以使你的理想变为现实。


我不知道你生在什么样的人家,你的环境怎样。也许你的命运好,你研究过各种科学;你就要去做医生,做律师,做文学家或者做科学家了;你的前程是很远大的;你刚刚走进实生活里面去的时候,就己经有了丰富的知识和熟练的技能。也许你只是一个普通职工,你的科学知识仅仅限于在初等学校里学得的那一点儿,可是你却有着机会去直接观察现在的工人过着怎样疲劳困苦的生活。

现在就假定你是前一种人,我先和你谈谈,然后再去和后一种人谈话;我以为你是受过科学教育的。

假定你要去做一个……医生。明天就有一个穿着工衣的男子来请你去给一个妇人看病。他把你领进一条窄巷子,巷子是那样窄,两边的住户差不多可以在过路人的头上握手;你借着一盏油灯的摇摇欲灭的灯光,在那臭气熏人的空气里爬上铺满灰尘的又险又窄的楼梯,爬了两层、三层、四层、五层,才进了一间阴暗冷湿的房子,看见那个病人躺在一张破床上,盖着龌龊的破被,还有几个脸色苍白青黑的小孩只穿了一点单薄的破衣服在那里冷得发抖,大大地睁着眼睛望你。那个丈夫辛苦了一辈子,无论是怎样繁重的工作,每天总是劳动十二三个钟头;可是现在他失业已经三个月了。在他的那种职业里,失业照例是每年都有的,本不算一回稀罕的事;不过他从前失业的时候,妻子还可以出去做做短工……也许就是去洗你们的衬衫,每天赚得三十个铜子;但是现在她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这家庭于是更加穷困悲惨了。

医生先生,你怎样给那个病人开药方呢?你一看就知道她的病源是普通的贫血,营养不足,缺乏新鲜空气。你叫她每天吃点好饮食吗?你叫她去做一点露天的运动吗?你叫她换一间干燥的,空气流通的房子吗?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要是她能够这样做,她就用不着等你来指教,她自己早已经做了!

如果你的心肠好,言语又直爽,态度也减恳;那么这家人会告诉你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会告诉你在板壁的那一边住着亡个可怜的熨衣女工,她咳嗽那样厉害,你听了她的咳声也要心痛;在下一层房子里,所有的小孩们全都患着寒热病,住在楼下的那个洗衣妇大概也不会活到第二年的春天了;还有住在隔壁房子里的那些人,他们的境况还要更坏。

你对这般病人说些什么话呢?劝他们改良饮食,转地疗养,少劳苦一点吗……这些话,你当然想说,但是你却不敢说出口,你只得忍住心痛,满口咒诅地走出来。

第二天,你还在想那些住在破屋里的人,你的同事就跑来告诉你,昨天有个仆人用一辆华丽的车子来接他。这是去给一个住在高楼大厦里的富家太太诊病;这个女人一生专门讲究打扮;交际、跳舞,或者和一个愚笨的丈夫口角,时常通宵不眠,现在弄得憔悴不堪。你的同事劝她:生活不要太放荡了,饮食也该吃点清淡的,多在新鲜空气里散步,脾气也不要太暴躁;她既然不做一点生产的劳动,也应该多少做点轻巧容易的室内体操!

前一个女人病死了,因为她一辈子从没有吃饱过,也从没有休息够;后一个女人憔悴了,因为她一辈子闲着,从来不知道劳动是怎样的一回事。……

如果你是一个生性柔弱的人,对于什么事都可以忍耐下去,便是看见那些最令人生气的事情也不过是轻轻叹一口气,或者喝一杯酒来安慰自己,那么时间过久了,你就会渐渐觉得像上面那种不平的生活对照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你的兽性又会鼓舞你,使你只存着一个念头,就是你自己也跑到那般享乐的人里面去,免得以后再和穷人为伍。然而如果你还是一个“人”,如果你要你的一切情感都用志愿的行为表现出来,如果你的灵性还没有被兽性完全毁灭,那么你会有一天回到家里一面对自己说:“不,这是不公道的,我们不应该让它这样延长下去。”单是治病并没有用处,我们应该预防疾病。只要大众的生活稍微富裕一点,知识稍微发达一点,就可以给我们减少一半的病人和一半的疾病。医药有什么用处!我们最先需要的还是空气、食物和不太过度的劳动。要是没有这些,那么所谓医生这种职业不过是欺骗和虚伪罢了。”

那时候你就会懂得社会主义了。你就愿意研究它了;如果你还觉得利他主义并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名辞,如果你应用自然科学家的严正的归纳法去研究社会问题,你最后就会跑到我们的队伍里面来,你会和我们一样为社会革命努力工作了。


但是你也许会说:“我不要干实行的事情!我们还是去做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专心去研究纯粹科学。纯粹科学是永远会有好结果的,即使对于现在的人没有多大好处,后代的人终究会得到它的利益。”

我们姑且先来考究你研究科学的动机是什么,你要在科学里面寻求些什么东西。难道就只是那种快乐,那种由于研究自然界神秘,运用我们的智力而得到的快乐吗?不错,那种快乐自然是很大的。然而我要问你:一个为了使自己生活得愉快而研究科学的学者和一个只图一时的快乐拿酒来开心的醉汉,究竟有什么不同呢?自然,学者选择快乐的泉源,是比较更聪明点,因为他从那里面得到的快乐是更来得浓厚,更来得长久。但也就只有这一点小差别!此外,学者也罢,醉汉也罢,他们都怀着同样的利己的目的,这就是个人自身的快乐。

但是你决不如此,你决不情愿过那种利己的生活。你研究科学,是想为人类尽力,你有了这个思想,才决定去研究科学。

好一个美妙的幻想呵!其实,我们里面不论哪个人,当初献身科学的时候,谁不曾有过这个幻想呢?

然而如果你真正是在为人类着想,如果你研究科学的目的真正是在为人类谋幸福,那么你一定会遇见一个可怕的难题了;因为,只要你还有一点公正的精神,你十定立刻会看见在现在的社会里科学不过是一件奢侈品;只能使极少数的人生活过得格外舒服,而人类的大多数,差不多可以说人类全体,却绝对不能得到它的利益。

事实上,在一百多年以前科学就己经建立了正确的宇宙组织论的观念,然而如今有着这观念的人,或者有真正科学的批评精神的人究竟有了多少呢?至多不过几千人罢了,在那至今还抱着野蛮人的偏见和迷信,因此常常被那般宗教的骗子愚弄的亿万人中间,这个小数目算得什么一回事!

再举一个例来说,关于我们的身心两方面的卫生,科学也已经给我们造就了许多合理的基础了,但是请你睁开眼睛去看看它的成绩怎样。科学告诉我们,要怎样生活才能够保持我们身体的健康;要怎样做才能够使我们人口的团聚顺遂繁荣;它又给我们指出了达到道德的与知识的幸福之路。但是科学家在这两方面所成就的巨大工作至今还不过是些书本中的死文字!并没有被人实行过。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到现在科学还只是极少数的特权者所专利的东西,这是因为社会的不平等把现社会分成两个阶级(一方面是工钱的奴隶,另一方面是资本的盗贼),使得一切关于合理的生活情形的教训对于十分之九的人类毫无益处,不过是一种可悲的嘲笑罢了。

我还可以给你举出许多例子,但是我不必多说了,我请你从浮士德的书斋里走出来罢, 那里的玻璃窗已经被堆积的灰尘弄黑了,很难放阳光进来照耀在书本上;请你走出来看看四周的情形,你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找到证据来证明这个思想的正确。

在这时候,我们已经用不着去增加科学的真理,和增加科学的发见了。最重要不过的事,还是在传布科学所已经获得的那些真理,把它们应用到实际生活上去,使成为万人公有的东西。我们应该设法,使人类全体都能了解而且应用科学的真理;这样科学才不再会是一件奢侈品,而变成万人的生活的基础。要这样才合于正义!

进一步说:为科学本身计,也非如此不可。因为要先有一个准备来容受新的真理的社会,科学才会有真正的进步。例如“热之机械的起源论”在十八世纪就已经有人发明了,与现在哈恩及克劳宿司所立的公式完全一样,但是被埋没在学院的报告里至八十年之久,直到物理学的知识散布较广,使一般人有容受这学说的可能时,这学说才为世人所注重。又如伊拉莫司·达尔文 的关于种之变化的思想,要经过了三代,才从他的孙儿查理·达尔文的口里得到世人的赞同,而且还要备受当时舆论的压迫,才得被学院派的学者们承认。学者和诗人或艺术家一样,永远是他自己在其中活动、教导的那个社会的产物。


但是如果你真正了解这些思想,你一定会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把不平等的现状根本改造过,这种不平等的现状判定了少数学者的头脑里装满着真理,而差不多全体的人类至今还是和在五百年前、一千年前一样,这就是说这是在做奴隶和机器,不能够了解已经确立的真理。将来有一天,你如果彻底了解了这个广大的、人道的,而且完全科学的思想,那时候你就会马上失掉对于纯粹科学的趣味,你会去研究实行这种改革的方法,而且如果你在这种研究当中,也抱着你作科学的研究时的那种公平态度,你就一定会相信社会主义了;你一定会撇开那些曲论邪说,跑到我们队伍里面来了;你不高兴再去辛辛苦苦地劳动,给那已经是很幸福的少数人谋幸福,你如今要用你的学识和热心,马上来给被压迫阶级尽力了。

到了那时候,一方面你觉得已经尽了那应尽的义务,他方面你的感情和行为又真是完全一致,那么你一定会发见你自己有那么多的能力,是你以前梦想不到会有的。到了后来会有一天(不管你的教师们怎样不高兴,那一天不久就会到来的),会有一天,我说,你本应该去尽力,促成的那个改革在实行了,那时候众人共同来作集合的科学研究,而且劳动群众也要来用他们的有力的协助为科学尽力,在这种情形之下,科学得到了新的力量,便自然会有一个新的发展,至于现在科学的迟缓的进步,若拿来和这个发展相比,简直等于小学生的简单的练习而已。

到了那时候就让你去享受科学生产的快乐罢:这种快乐将成为万人共有的了。

假使你学完了法律,预备去做个律师,那么你对于你将来的活动也许会有不少的幻想――你看,我还假定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懂得利他主义的人!你也许会想:“还是把自己的一生用来反抗一切的不正不义,继续不断地和它们勇猛地奋斗!永久不停地努力去求得法律的胜利!法律,那是至上的正义之表现!还有什么职业能够是比这更美丽的吗?”于是你满怀着自信心走进实生活里面去从事你所选定的那种职业。

好,我们随便来翻开一本诉讼记录,看看社会里的实际情形究竟怎样。

现在有个有钱的地主来要求法庭替他赶走一个欠租的佃户。根据法律的立场看来,这件事非常明白,用不着一点踌躇:那个农夫既然不付田租,他就应该滚蛋。但是我们如果把事实详细调查起来,我们就会明白:那个地主把他的田租天天耗费在饮酒作乐的事情上面,而那个农夫却是从早到晚劳动不息。地主自己对于改良他的土地的事,一点也没有做,但是因为敷设铁道、修筑新路、填干沼泽、开拓荒地的结果,五十年来地价涨高了三倍。而那个勤劳辛苦,对于地价的腾贯功劳最大的农夫却因此破家,落于盘剥重利者之手,负着满身的债,不能再付地主的田租了。但是法律是丝毫不能通融的;法律永远保护财产,依了法律,总是地主有理。但是你的良心,你的公道的情感,还没有全被法律的证言所蒙蔽,所摧残;(你将怎样办呢?你还是主张强迫佃户滚蛋呢?――这是法律所规定的;还是主张地主应该把佃户的劳力所增加的一部分的地价偿还给佃户呢?――这样才算得是公平。你究竟站在哪一方面呢?去拥护法律而反对公道吗?还是去主张公道呢?主张公道,那么,你就要反对法律了!

又如工人没有预先通知厂主就罢工,那时候你究竟帮助哪一方面呢?依着法律你就应该站在厂主的一边。但是那个厂主利用着恐慌的时机发了横财,工人们每天只得着两个法郎五十生丁的工钱,眼睁睁看着妻儿们瘦弱下去。这样你还帮助厂主吗?可是你要是站在工人一边,你就不得不反对法律了。自然别人会向你提起尊重契约的话。其实所谓“契约自由”不过是骗人的诡计。你究竟去拥护它呢?你还是去拥护公道?依着公道来说,一个饱食终日不愁饥寒的人和一个出卖劳力以图苟活的人所订的契约,一个强者和一个弱者所订的契约根本就不能够算做契约!

再举一个例。有一天一个男子在巴黎一家肉店旁边徘徊了好一会儿,忽然拿起一块牛排逃走了。人家捉住他仔细拷问,才知道他是一个失业的工人,他和他的全家四天来没有吃一点东西了。有人请求那个卖肉的放了这人,但是他一定要去讲理。结果卖肉的告到警察局,这男子被判处了六个月的监禁。这正是盲目的神圣法律的意旨!这样的判决不只一件,每天都有。你看见多了时,你的良心难道还不会反抗现社会吗?

还有一个男子,幼年时代教养太坏,又受着虐待,一直到了长大成人从没有听见过一句同情的话,后来为了抢一百个铜子,就杀了他的邻人,那时候你会去根据法律,要求严办他吗?其实你很明白,与其说这人是个罪人,不如说他是个病人,是个疯子,无论如何,他的犯罪是我们全社会的罪恶养成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过错,你明白了这道理以后,你还去要求处他死刑吗?或者更残酷点去要求把他关在牢里二十年吗?

有些织工因为一时的绝望,就放火去烧工厂,你会根据法律主张把他们投入监牢吗?有个人因为一个帝王滥杀无辜,于是狙击了他,你会根据法律,主张把这人监禁终身或者判处死刑吗?有些人竖起革命之旗,以反叛现社会,你会去根据法律,主张把他们完全枪毙吗?

不不不!一千个不!

你如果不死守成见,人云亦云,而能够依据理性判断事情,你如果把法律加以分析,并且把那一层一层的掩蔽法律的云雾完全拨开,去了解法律的真正的起源和本质,你就大大地轻视法律了:因为法律的起源,是由于保护强者的权利的,而法律的本质,也无非要人尊重那人类惨酷的历史所遗留下来的一切压迫而已。你会明白,你如果遵守成文的法律,非天天违反你的良心上的法律去和罪恶敷衍不可了,但是这种冲突是不能长久继续下去的,你或者抹煞你的良心去做个坏蛋,不然,你一定会打破传统思想来和我们一起,努力去打破这一切经济上、社会上、政治上的不义了。

可是,到了那时,你会做一个社会主义者了。你会做一个革命者了。


还有你,青年工程师,你梦想着把科学的发明应用在各种工业上,以改善劳动者的生活,你会得到多么悲痛的失望和苦闷呵!你用尽你的青年的智力计划建筑一条铁路,环绕悬崖,贯通大山,会把被自然分开的两个国家连接起来,但是,到了动工的时候,你亲眼看见成群结队的工人,因为贫乏和疾病,在那阴暗的隧道中大批地死亡;你亲眼看见其余未死的工人,作完工回家,只带了很少的工钱回去,但是带去的痨病虫却是不少;你亲眼看见你的铁路每进一尺,就要牺牲许多工人的性命――这全是资本家的卑劣的贪婪的结果;到了后来,铁路终于完成了,你又亲眼看见你辛辛苦苦建筑的铁路,现在变成运载侵略军炮队的大道了!……

你为了要使生产方法更为简易起见,把你青年的时光和精力全用在一件发明上面;经了许许多多的努力,许多次彻夜不眠以后,你终于得到那个有价值的发明了。你去实地试验一下,结果很好,竟超过了你的希望。但是一两万工人却因此失业了!工厂里剩下的大半是些童工,他们完全变成了和机械一样的东西!只有三四个乃至十个资本家因此发了大财,在举杯相庆!你当初的梦想果然就是这样的吗?

你如果把近代工业的发展史研究一下,你会知道缝衣机器的发明,对于缝工们并没有一点好处,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金钢钻镶头的打洞机虽然发明了,但是在圣哥塔隧道中的工人仍然免不掉死于关节固著病;起重机发明了,泥水匠和短工依然照常失业;你如果用你研究机械问题时所用的独立精神来讨论社会问题,你一定会得到这样的结论:在私有财产和工钱奴隶的制度之下,任何新发明都不能够增进工人的幸福,并且反会使他们所受的压迫更加厉害,工作更加退步,失业的时期更加增多,恐慌更加剧烈罢了;而真正得到新发明的利益的,就只是那少数已经享尽幸福的资本家。

你得到这个结论了!那么,你将怎样办呢?

或者,你先会用种种诡辩抹煞了你的良心;后来有一天,你就把你青年时代的真诚的理想完全抛弃,你一心一意只是去争夺权利,谋你自己个人的快乐――到那时候你就走进掠夺者的队伍里去了。否则,如果你是有良心的,你便会对你自已说:“不!现在不是需要新发明的时候!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努力去改造生产制度!到了私有财产毁灭以后,每个工业上的新的进步,都会使人类全体得到它的利益;现在做着机械的千千万万的工人到了那时,也都成了能够思想的人,他们的智力,因了受教育和熟习体力工作的缘故便格外发展,那时候全都应用在工业上,那么机械的进步一定会有非常的速度,以后五十年间所能完成的工作,我们在现今连做梦也想不到。”


对于做小学教员的,我要向他说什么话呢?自然那些把教书当做一种讨厌的职业的人,我是不愿和他们谈话的;我要对他谈话的人,是那个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儿童中间,天天在他们快乐的面貌、欢欣的嬉笑里过生活,自己觉得饶有兴趣的人,是那个尽力想把他自己幼年时代所怀抱的人道的思想,启发培植在这般儿童的小小头脑中的人。

我时常看见你很愁闷,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快活。你最爱的那个学生,他学拉丁文成绩并不很好,这是的确的,但是他的心肠确是不坏,他今天背诵威廉·退尔的故事 的时候,是多么地激昂慷慨!他的两眼发着光,他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一切专制魔王立刻完全刺死;他非常愤激地朗诵席勒的热情的句子:

站在正在毁坏镣铸的奴隶的面前,
站在自由人的面前你不要打战!

但是他一回到家里,他的父母伯叔因为他对于牧师或警察略有失体,就重重地责骂他一顿:他们教他“小心谨慎尊敬官长,卑顺服从”,整整教训了一点钟,等他把席勒的剧本抛在旁边,去改读那《处世要诀》才罢了。

昨天你还听见说你的那些最好的学生如今全都变坏了:某人一心一意只想做官,某人与资本家勾结,掠夺了工人的微少可怜的血汗工钱;而你呢?你从前对于这般青年抱了那么多的希望,现在你才想到现实生活与你的理想中间是有着一个何等可悲的冲突了。你在纳闷了。

你现在还在纳闷呢!但是我敢断言不到两年,经过许许多多次的失望以后,你就会把你所爱读的好书抛开了,到后来你竟会说:“威廉·退尔当然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终不免有点呆气;至于诗歌,在围炉消寒时,它确是一件好东西,尤其是一个人在教了一整天复利计算法以后,读着诗歌,会觉得舒服,不过究竟说起来,诗人总是在云雾中空想,他们的诗歌对于现今的日常生活,以及下次督学的考察,都没有一点关系……”

或者,你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你会使你少年时期的梦想成为壮年时期的坚强的信仰。你的理想是要实现那普遍的、人道的教育,使学校内外的人都能得到它的益处。但是只要你睁开眼睛一看,就知道在现社会制度下面这种教育是不可能的,你自然会去攻击这个资产阶级社会的基础了。那时候你就会被教育官厅革了职,你便脱离了学校到我们里面来,同我们在一起工作;你就会去告诉那些年龄比你来得大而学识却比你浅薄的人:知识是一件多么可爱的东西!你会去告诉他们,人类应该怎样,而且能够怎样。你一定会来和社会主义者合作,共同努力去把现社会完全改造,以求得到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博爱和永久的自由。


还有你们,青年的艺术家、雕刻家、画家、诗人或音乐家!你们不看见那曾经触动过你们的先辈的灵感的“圣火”,到现在全都消失了吗?现在的艺术流于平凡庸俗,你们难道会不看见吗?

要怎样才会不这样呢?那种重新发现古代世界的喜悦和浸润在自然源泉中的喜悦,产生了文艺复兴时代那许多杰作,这种喜悦,现代文艺里早已是没有的了;革命的理想在现代艺术里早已消失;现代艺术因为没有别的更高的理想,便自以为在写实主义里面找到了一个,这就是呆呆板板照像似地用颜色去绘一粒草上的露珠,描一只母牛大腿的筋肉,或是仔仔细细地用散文和诗歌去描写一条阴沟里的臭泥,一个上等妓女的卧房!”

你要说了:“倘使果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回答是:如果你以为你自己所有的圣火,只是微弱得像一支将灭的烛光,那么,你很可以照你以前那样继续地做下去;你的艺术不久就会成为一种职业,去替小商店装饰门面,替下等小戏园去作剧本,替无聊的小报去作小说――现在的艺术家,大半已经很快地向着这方面堕落下去了!……

但是如果你的心的的确确与人类全体的心谐和一致地跳动着,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你有一双诗人的耳朵去注意人生,那么,你亲眼看见那苦海,它的波涛一天天在你四周汹涌;你亲眼看见那些饥饿垂死的平民,你亲眼看见那些累累堆积于矿穴里的死尸;你亲眼看见那些障碍物脚下堆积如山的残废的革命者的尸体,你亲眼看见那些成群结队被流放的革命者或去葬身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窖里,或去晒死在热带孤岛的海岸上;你亲眼看见那个绝望的苦斗;在那斗争中充满了败者的惨呼和胜者的欢笑:一方面是英雄气概、崇高热情,一方面是怯懦阴险、卑鄙狠毒――那时候你再也不能袖手旁观静守中立了:你一定会来加入被压迫者的队伍里面,因为你很知道美、崇高,和生命,都是永远赞美那些为光明,为人道,为正义而奋斗的人的!


够了!你不要我再说下去了!

你一定要说了:“怎样办呢?如果抽象科学只是一件奢侈品,医生这个职业只是一件骗人的事,如果法律是一件最不公道的东西,如果机械的发明只是给资本家做一个掠夺的工具;如果教育只能够迎合流行的社会心理,如果艺术没有革命的理想,一定只有堕落,那么,其余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去做的呢?”

好罢,我来回答你:有一件最伟大最令人奋发兴起的工作,做这工作时,你的行动和你的良心会完全一致,毫无矛盾,这工作是最高尚最能干的人所愿意做的。

一件怎样的工作呢?让我来告诉你罢。

这里有两条路听你选择:或者渐渐地抹煞你的良心,终有一天你就会这样一说了事:“只要我能够享尽一切快乐,只要民众永远这样愚蠢,尽管让我这样做,那么,即使人类全体灭亡,我也不管!”不然你就加入社会主义者的队里,和他们一起努力去把现社会根本改造过。这个结论是我们前面分析的必然的结果。凡是有点聪明的人,只要他能够摆脱他所受的资产阶级教育的伪论、诡辩、邪说,只要他能够完全不顾他的亲友们的利己的观念,只要他对于他四周的事物,能够加以公平忠实的判断,那么,他也会得着我们的这个结论:而且只有这个结论,才是合于伦理的。

既然达到了这个结论,那么问题马上就起来了:“怎样办呢?”

这个问题是不难解决的。

只要你脱离现在所处的环境,只要你脱离那轻视工人,把工人当做一群牛马看待的环境,亲自走到民间去,这个问题便会立即解决了。

你会看见在任何地方,无论是在法国、德国、英国、美国或是意大利,只要那里有着享受特权的和被压迫的两个阶级,那么,在劳动阶级里面一定就有个伟大的运动在发展进行。这运动的目的,一方向要把资本主义的封建制度所产生的奴隶制度完全破坏,使它永远不能恢复,一方面又要给一个建立在正义和平等上面的新社会树立基础。今天的民众不再唱十八世纪的农奴们和十九世纪的斯拉夫农民所唱的那些申诉他们痛苦的撕裂人心的悲歌了;对于今天的民众它们已经是不够的了;今天的民众已经十二分地觉悟了,他们不顾一切阻碍正在那里努力奋斗来解放他们自己!

现在的民众时时刻刻都在那里深思苦想,要研究出一个方法使得生活不再是四分之三的人类的咒诅物,像他在今天那样;而变成人类全体的幸福。现在的民众正在研究社会学中最困难的问题。他们要用他们的常识、他们的观察力、他们的悲苦的经验去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为了要联络别的和他们一样贫苦的人,便设法组织起来,联合起来,他们组织团体,困苦万分的以微少的捐款来维持;他们努力去和外国的民众携手。他们对于防止国际战争所做的工作,远胜于空口说白话的慈善家。而且为了知道别地同志做的事情,为了要和别地同志更有联络,为了要研究传播他们的思想,他们不得不用了绝大的努力来维持他们自己的劳动勘误。后来时期终于到了,他们便起来用他们的热血染红了战场,他们努力前进去争取这些自由,但是革命以后,那些有金钱有势力的人,反将这些自由变成自己的特权,转而用来压制平民。

这是怎样一个连续不断的苦斗呵!有时要去补足那些因为疲倦、堕落、压迫而离散同志的缺额,有时要去改组被排枪和机关枪所杀散的队伍,有时要去把因为大批屠杀而突然中断的研究重新开始——这是怎样一个前仆后继、困苦艰难的视野呵!

他们的刊物是由那些节衣缩食、牺牲睡眠,而向社会抢得些少只是的人所经营的;他们的运动是靠着工人尽力节省、忍饿受寒,所剩下的一个铜子两个铜子来维持的;而且他们一面这样做,一面时时刻刻地担心着,害怕资本家会知道“他的工人——他的努力,是一个社会主义者”,那么他们立刻就会被开除,立刻会跟着他们的妻室儿女全都陷在最穷苦,最可怕的惨境里面了!

你如果亲自到民间去,你自然会亲眼看见这些事情。


在这个继续不断,永无止期的奋斗里,工人受了种种困难的压迫,不能翻身,不知已经有了多少次白费气力地这样喊问过:“那般考了我们的帮助才能够受完教育的青年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们读书的时候,我们辛辛苦苦地劳动着,去给他们吃,给他们穿;我们弯腰曲背,负着重担,饿着肚皮,给他们造了这些房屋,这些学校,这些图书馆;我们苍白着脸,辛辛苦苦地给他们印刷了这些装潢精美的书,我们自己连读也不能够读,那般青年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还有那般教员们,他们自以为精通有益于人类的科学,可是他们把人类却看得比一种稀有的冒充还不如,他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那般人满口是自由,却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自由天天被人蹂躏,从来不过问一下,他们现在也到哪里去了?这般著作家、诗人、画家,总而言之,所有那些伪君子,他们两眼含泪谈论着民间疾苦——可是从来不肯亲自到民间来帮助我们,和我们一块儿工作,——他们这一般人,现在全都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里面一部分随俗沉浮,怯懦卑鄙,对于世上一切不平,全都漠不关心另一部分,就是那大多数人,都轻视“贱民”,时时刻刻预备着,如果“贱民”敢去侵犯他们的特权,他们就会开始压迫了。

有时候,当然也会有一个青年,梦想着革命的战斗,到民众的队伍里来,为的是找寻一些兴高采烈,趣味浓厚的事情,但是她一看见那革命道路十分辽远,革命事业非常困苦,而且在这条路上固然有他所希望得到的光荣,但同时也是荆棘丛生,于是他就立刻离开民众了。这种人大半是些野心家,他们在前几次选举运动失败以后,现在想来骗取民众的投票,但是到后来,如果民众要把他们平时所主张的主义实地实行起来,他们自己会首先反对平民的,如果民众在没有奉到他们(领袖)的命令以前有什么行动,他们也许竟会摆准大炮对付那些“暴民”。

此外再加上那大多数的愚蠢的侮辱、傲慢的轻蔑、卑劣的诬陷——现代资产阶级的青年在社会进化的事业上所给予民众的帮助就全在这里了!


你还问:“我们应该怎样办呢?”

现在这时候,什么事情都需要人去做:成千成万的青年都能够找到机会,尽量发挥他们的年轻的精力、他们的智力、他们的才干,去帮助民众,做那民众已经开始的伟大事业,到了现在,你还在问“怎样办?”

怎样办呢?让我来告诉你。

你们爱好纯粹科学的人,如果你们的的确确了解了社会主义的原理,如果你们完完全全明白了社会革命的重要,那么,你们难道会不看见那一切科学都应该改造过,才能够不违背这些新原理吗?现在的科学界里应该起个更大的革命,而且要比十八世纪科学界里的革命更重要得多——你们难道会没有看见过这一点吗?现在的历史不过是一些专门给帝王、伟人,以及议会歌功颂德的“鬼话”,应该完全推翻,而另外站在民众的立场上,站在人类进化中民众所完成的事业的立场上重新写过——对于这一点,你们也会不明白吗?还有社会经济学现在是用来掩饰、赞助那资本家的掠夺的,他的根本原理以及他的种种的应用,也都应该从头到尾重新改造:人类学、社会学、伦理学,也都应该完完全全改造过;便是自然科学,从一个新的立场看去,对于那自然现象的概念,以及那说明的方法也应该有一个大改革才行,对于这些事,你们难道会不明白吗?既然明白了,那么,就请你们动手去做!把你们的知识用在一个好的事业上面!最重要的,是请你们用你们的明晰的论理,帮助我们打破那根深蒂固的成见,用你们的综合来帮助我们研究出一个较良好的社会组织的基础;而且要你们来教导我们在讨论问题时也会用那真正的科学研究的大胆,并且还请你们以身作则做给我们看:一个人为了真理的胜利怎样地去牺牲性命!

至于你们医生,你们根据着痛苦的经验已经认识了社会主义了,就请你们今天、明天,无论哪天,无论什么时候,都毫不厌倦地去告诉人:如果人类的生活状态和工作情形永远像今天这样,毫不变更,那么,人类只有快快地堕落灭亡;你们去告诉人:如果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永远像今天这样,在困苦贫乏中过日子,生活情形绝对和科学的教训相反,丝毫不合卫生,那么,所有你们的医药都无法治病了;你们去告诉人:现在不是治病的时候,应该首先铲除的还是病源,并且请你们去告诉人:有什么方法,才能够把这些原因完全铲除掉。请带着你们的解剖刀,坚决果断地割治这个正在腐败毁朽的现社会,来告诉我们,一个合理的生活情形,应该怎样,能够怎样;而且你们要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就请你们继续不断地告诉我们,如果身体的一部中毒患病,会害及全身的时候,那么,就应该毫不踌躇,毫不迟疑地立即把它割掉!

还有你们这般把科学应用在工业上面的青年技师,请你们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们,你们的新发现所得的结果究竟怎样;我还请你们去开导那些现在还没有勇气向着未来猛进的人,使他们明白:人类现在已得的各种知识里面包含着不少的新发明。使他们明白,社会状况如果较好一点,工业就会怎样的发展起来;而且如果一个人永远专为增加人们所需要的物品而从事生产工作,不像现在这样仅仅为了给少数人赚钱,那么,他所生产的东西就会是怎样的丰富了。你们自己也不要再去给少数掠夺者做走狗了!来把你们的理解力,你们的办事才能以及你们的组织能力用来给民众服务罢!

还有你们诗人、画家、雕刻家、音乐家,你们如果明白了你们的真正的使命和艺术本身的利益,那就请你们都来,把你们的笔、你们的画具、你们的雕刀,用在革命事业上面。在你们的慷慨激昂的诗文里,或是在你们的深刻动人的图画上,请把民众反抗压迫者的激烈的斗争描写出来;请把那曾经感动过我们的先辈的崇高的革命精神,燃烧到青年的心里去;请来告诉妇人们,如果她的丈夫把她的一生完全用在社会解放的伟大事业上面,那么他的活动就是及其高贵的!请来指示给民众看,现在的生活是多么丑恶!并请设法让他们知道,这种丑恶的原因究竟在什么地方;请来告诉大家,如果人们的生活不处处受到现社会制度的愚蠢和罪恶的翻盖,那么,将来的那个合理的生活会是怎样地美满。

总而言之,凡是你们有知识、有才能、有本领、能勤勉的人,如果你们还有良心,那么就请你们(你们自己和你们的伴侣)都来把你们的知识才能,替那般最需要你们的人做事。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到民众中间来了,你们就要牢记住:你们并不是来做首领,而是来做一起斗争的同伴;并不是来管辖支配人,而是到一个新环境里来给你们找力量,这种新生活不断的向前迈进,以求达到新社会的实现;你们到民间来,与其说是为了教训人,还不如说是为了要知道民众的希望,为了要把民众的希望仔细研究,组织成一个系统,然后就继续不断、毫不休息地用青年的热情努力工作,使这些民众的希望在实际生活上实现出来。到了那时候,而且只有到了那时候,你们才会过着一个完全的、高尚的、合理的生活。你们会看见,你们在这方面所用的努力会有了很多的结果,而且你们会觉得,你们的行为和你们的良心完全一致,毫无矛盾,这个感觉会给你们许许多多的力量,是你们以前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除了这种在民众中间为真理、为正义、为平等的斗争而外(在这斗争中你们还会博得民众的感激),难道你们一生还能够找到更崇高的事业吗?

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