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青年(告少年/一個反抗者的話)

從 钉子の书房
於 2019年3月27日 (三) 11:01 由 Dimpurr對話 | 貢獻 所做的修訂

文本來源:網絡[1],書籍[2]

分段遵循《巴金譯文全集 第十卷:倫理學的起源和發展、告青年、社會變革與經濟的改造》[2]

介紹

《告青年》,原為《一個反抗者的話》(即《克魯泡特金全集》第三卷)的第六章。[1]巴金譯本先後由美國三藩市平社出版部(1937)及上海、重慶平明書店(1938)多次重版。[3]



正文

我今天要和一班青年談話。至於那些老年人(這自然是指那些精神上衰老的人)只好請他們把這本書放開,不要去白費他們的眼力讀一本跟他們沒有關係的書。

我假定你大概有了十八或二十歲左有的年紀;你剛剛學完你的手藝,或者剛剛在學校畢業出來;你就要走進實生活裏面去了。我想你的頭腦很清楚,已經擺脫了人家盡力要使你相信的種種迷信:你不害怕魔鬼,你也不去聽那些教士牧師胡說亂道。而且更進一層,我想你還不是一個紈袴子弟,那種人是墮落社會中的不良產物,他們一天穿着時髦的衣服,扮起猢猻般的面孔在馬路上出風頭,在這樣的年紀,他們也已經只知道拼命花費以圖自己享樂了!我假定你和這般人完全相反,你是有良心的,因為這個緣故我才來和你談話。

我知道一個當頭的問題已經放在你的面前了。你很多次問過你自己道:「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事實上一個人在年輕的時節,他就知道他花費好幾年功夫學習了一種職業,研究了一種學問(要注意這種學習和研究的費用都是社會供給他的),並不是想用它去做榨取的工具謀個人的私利;如果他不曾想到將來要應用他的智慧、他的才能、他的學識去幫忙解放那般陷在貧困和愚昧中的人,那麼他就是完完全全墮落了,變壞了。

你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可不是嗎?好,讓我們來看看,你要怎樣做,才可以使你的理想變為現實。


我不知道你生在什麼樣的人家,你的環境怎樣。也許你的命運好,你研究過各種科學;你就要去做醫生,做律師,做文學家或者做科學家了;你的前程是很遠大的;你剛剛走進實生活裏面去的時候,就己經有了豐富的知識和熟練的技能。也許你只是一個普通職工,你的科學知識僅僅限於在初等學校里學得的那一點兒,可是你卻有着機會去直接觀察現在的工人過着怎樣疲勞困苦的生活。

現在就假定你是前一種人,我先和你談談,然後再去和後一種人談話;我以為你是受過科學教育的。

假定你要去做一個……醫生。明天就有一個穿着工衣的男子來請你去給一個婦人看病。他把你領進一條窄巷子,巷子是那樣窄,兩邊的住戶差不多可以在過路人的頭上握手;你借着一盞油燈的搖搖欲滅的燈光,在那臭氣熏人的空氣里爬上鋪滿灰塵的又險又窄的樓梯,爬了兩層、三層、四層、五層,才進了一間陰暗冷濕的房子,看見那個病人躺在一張破床上,蓋着齷齪的破被,還有幾個臉色蒼白青黑的小孩只穿了一點單薄的破衣服在那裏冷得發抖,大大地睜着眼睛望你。那個丈夫辛苦了一輩子,無論是怎樣繁重的工作,每天總是勞動十二三個鐘頭;可是現在他失業已經三個月了。在他的那種職業里,失業照例是每年都有的,本不算一回稀罕的事;不過他從前失業的時候,妻子還可以出去做做短工……也許就是去洗你們的襯衫,每天賺得三十個銅子;但是現在她已經病了兩個月了,這家庭於是更加窮困悲慘了。

醫生先生,你怎樣給那個病人開藥方呢?你一看就知道她的病源是普通的貧血,營養不足,缺乏新鮮空氣。你叫她每天吃點好飲食嗎?你叫她去做一點露天的運動嗎?你叫她換一間乾燥的,空氣流通的房子嗎?這真是莫大的諷刺!要是她能夠這樣做,她就用不着等你來指教,她自己早已經做了!

如果你的心腸好,言語又直爽,態度也減懇;那麼這家人會告訴你許許多多的事情。他們會告訴你在板壁的那一邊住着亡個可憐的熨衣女工,她咳嗽那樣厲害,你聽了她的咳聲也要心痛;在下一層房子裏,所有的小孩們全都患着寒熱病,住在樓下的那個洗衣婦大概也不會活到第二年的春天了;還有住在隔壁房子裏的那些人,他們的境況還要更壞。

你對這般病人說些什麼話呢?勸他們改良飲食,轉地療養,少勞苦一點嗎……這些話,你當然想說,但是你卻不敢說出口,你只得忍住心痛,滿口咒詛地走出來。

第二天,你還在想那些住在破屋裏的人,你的同事就跑來告訴你,昨天有個僕人用一輛華麗的車子來接他。這是去給一個住在高樓大廈里的富家太太診病;這個女人一生專門講究打扮;交際、跳舞,或者和一個愚笨的丈夫口角,時常通宵不眠,現在弄得憔悴不堪。你的同事勸她:生活不要太放蕩了,飲食也該吃點清淡的,多在新鮮空氣里散步,脾氣也不要太暴躁;她既然不做一點生產的勞動,也應該多少做點輕巧容易的室內體操!

前一個女人病死了,因為她一輩子從沒有吃飽過,也從沒有休息夠;後一個女人憔悴了,因為她一輩子閒着,從來不知道勞動是怎樣的一回事。……

如果你是一個生性柔弱的人,對於什麼事都可以忍耐下去,便是看見那些最令人生氣的事情也不過是輕輕嘆一口氣,或者喝一杯酒來安慰自己,那麼時間過久了,你就會漸漸覺得像上面那種不平的生活對照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你的獸性又會鼓舞你,使你只存着一個念頭,就是你自己也跑到那般享樂的人裏面去,免得以後再和窮人為伍。然而如果你還是一個「人」,如果你要你的一切情感都用志願的行為表現出來,如果你的靈性還沒有被獸性完全毀滅,那麼你會有一天回到家裏一面對自己說:「不,這是不公道的,我們不應該讓它這樣延長下去。」單是治病並沒有用處,我們應該預防疾病。只要大眾的生活稍微富裕一點,知識稍微發達一點,就可以給我們減少一半的病人和一半的疾病。醫藥有什麼用處!我們最先需要的還是空氣、食物和不太過度的勞動。要是沒有這些,那麼所謂醫生這種職業不過是欺騙和虛偽罷了。」

那時候你就會懂得社會主義了。你就願意研究它了;如果你還覺得利他主義並不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名辭,如果你應用自然科學家的嚴正的歸納法去研究社會問題,你最後就會跑到我們的隊伍裏面來,你會和我們一樣為社會革命努力工作了。


但是你也許會說:「我不要干實行的事情!我們還是去做天文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專心去研究純粹科學。純粹科學是永遠會有好結果的,即使對於現在的人沒有多大好處,後代的人終究會得到它的利益。」

我們姑且先來考究你研究科學的動機是什麼,你要在科學裏面尋求些什麼東西。難道就只是那種快樂,那種由於研究自然界神秘,運用我們的智力而得到的快樂嗎?不錯,那種快樂自然是很大的。然而我要問你:一個為了使自己生活得愉快而研究科學的學者和一個只圖一時的快樂拿酒來開心的醉漢,究竟有什麼不同呢?自然,學者選擇快樂的泉源,是比較更聰明點,因為他從那裏面得到的快樂是更來得濃厚,更來得長久。但也就只有這一點小差別!此外,學者也罷,醉漢也罷,他們都懷着同樣的利己的目的,這就是個人自身的快樂。

但是你決不如此,你決不情願過那種利己的生活。你研究科學,是想為人類盡力,你有了這個思想,才決定去研究科學。

好一個美妙的幻想呵!其實,我們裏面不論哪個人,當初獻身科學的時候,誰不曾有過這個幻想呢?

然而如果你真正是在為人類着想,如果你研究科學的目的真正是在為人類謀幸福,那麼你一定會遇見一個可怕的難題了;因為,只要你還有一點公正的精神,你十定立刻會看見在現在的社會裏科學不過是一件奢侈品;只能使極少數的人生活過得格外舒服,而人類的大多數,差不多可以說人類全體,卻絕對不能得到它的利益。

事實上,在一百多年以前科學就己經建立了正確的宇宙組織論的觀念,然而如今有着這觀念的人,或者有真正科學的批評精神的人究竟有了多少呢?至多不過幾千人罷了,在那至今還抱着野蠻人的偏見和迷信,因此常常被那般宗教的騙子愚弄的億萬人中間,這個小數目算得什麼一回事!

再舉一個例來說,關於我們的身心兩方面的衛生,科學也已經給我們造就了許多合理的基礎了,但是請你睜開眼睛去看看它的成績怎樣。科學告訴我們,要怎樣生活才能夠保持我們身體的健康;要怎樣做才能夠使我們人口的團聚順遂繁榮;它又給我們指出了達到道德的與知識的幸福之路。但是科學家在這兩方面所成就的巨大工作至今還不過是些書本中的死文字!並沒有被人實行過。這是什麼緣故呢?這是因為到現在科學還只是極少數的特權者所專利的東西,這是因為社會的不平等把現社會分成兩個階級(一方面是工錢的奴隸,另一方面是資本的盜賊),使得一切關於合理的生活情形的教訓對於十分之九的人類毫無益處,不過是一種可悲的嘲笑罷了。

我還可以給你舉出許多例子,但是我不必多說了,我請你從浮士德的書齋里走出來罷, 那裏的玻璃窗已經被堆積的灰塵弄黑了,很難放陽光進來照耀在書本上;請你走出來看看四周的情形,你自己隨時隨地都會找到證據來證明這個思想的正確。

在這時候,我們已經用不着去增加科學的真理,和增加科學的發見了。最重要不過的事,還是在傳布科學所已經獲得的那些真理,把它們應用到實際生活上去,使成為萬人公有的東西。我們應該設法,使人類全體都能了解而且應用科學的真理;這樣科學才不再會是一件奢侈品,而變成萬人的生活的基礎。要這樣才合於正義!

進一步說:為科學本身計,也非如此不可。因為要先有一個準備來容受新的真理的社會,科學才會有真正的進步。例如「熱之機械的起源論」在十八世紀就已經有人發明了,與現在哈恩及克勞宿司所立的公式完全一樣,但是被埋沒在學院的報告裏至八十年之久,直到物理學的知識散佈較廣,使一般人有容受這學說的可能時,這學說才為世人所注重。又如伊拉莫司·達爾文 的關於種之變化的思想,要經過了三代,才從他的孫兒查理·達爾文的口裏得到世人的贊同,而且還要備受當時輿論的壓迫,才得被學院派的學者們承認。學者和詩人或藝術家一樣,永遠是他自己在其中活動、教導的那個社會的產物。


但是如果你真正了解這些思想,你一定會明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把不平等的現狀根本改造過,這種不平等的現狀判定了少數學者的頭腦里裝滿着真理,而差不多全體的人類至今還是和在五百年前、一千年前一樣,這就是說這是在做奴隸和機器,不能夠了解已經確立的真理。將來有一天,你如果徹底了解了這個廣大的、人道的,而且完全科學的思想,那時候你就會馬上失掉對於純粹科學的趣味,你會去研究實行這種改革的方法,而且如果你在這種研究當中,也抱着你作科學的研究時的那種公平態度,你就一定會相信社會主義了;你一定會撇開那些曲論邪說,跑到我們隊伍裏面來了;你不高興再去辛辛苦苦地勞動,給那已經是很幸福的少數人謀幸福,你如今要用你的學識和熱心,馬上來給被壓迫階級盡力了。

到了那時候,一方面你覺得已經盡了那應盡的義務,他方面你的感情和行為又真是完全一致,那麼你一定會發見你自己有那麼多的能力,是你以前夢想不到會有的。到了後來會有一天(不管你的教師們怎樣不高興,那一天不久就會到來的),會有一天,我說,你本應該去盡力,促成的那個改革在實行了,那時候眾人共同來作集合的科學研究,而且勞動群眾也要來用他們的有力的協助為科學盡力,在這種情形之下,科學得到了新的力量,便自然會有一個新的發展,至於現在科學的遲緩的進步,若拿來和這個發展相比,簡直等於小學生的簡單的練習而已。

到了那時候就讓你去享受科學生產的快樂罷:這種快樂將成為萬人共有的了。

假使你學完了法律,預備去做個律師,那麼你對於你將來的活動也許會有不少的幻想――你看,我還假定你是一個好人,一個懂得利他主義的人!你也許會想:「還是把自己的一生用來反抗一切的不正不義,繼續不斷地和它們勇猛地奮鬥!永久不停地努力去求得法律的勝利!法律,那是至上的正義之表現!還有什麼職業能夠是比這更美麗的嗎?」於是你滿懷着自信心走進實生活裏面去從事你所選定的那種職業。

好,我們隨便來翻開一本訴訟記錄,看看社會裏的實際情形究竟怎樣。

現在有個有錢的地主來要求法庭替他趕走一個欠租的佃戶。根據法律的立場看來,這件事非常明白,用不着一點躊躇:那個農夫既然不付田租,他就應該滾蛋。但是我們如果把事實詳細調查起來,我們就會明白:那個地主把他的田租天天耗費在飲酒作樂的事情上面,而那個農夫卻是從早到晚勞動不息。地主自己對於改良他的土地的事,一點也沒有做,但是因為敷設鐵道、修築新路、填干沼澤、開拓荒地的結果,五十年來地價漲高了三倍。而那個勤勞辛苦,對於地價的騰貫功勞最大的農夫卻因此破家,落於盤剝重利者之手,負着滿身的債,不能再付地主的田租了。但是法律是絲毫不能通融的;法律永遠保護財產,依了法律,總是地主有理。但是你的良心,你的公道的情感,還沒有全被法律的證言所蒙蔽,所摧殘;(你將怎樣辦呢?你還是主張強迫佃戶滾蛋呢?――這是法律所規定的;還是主張地主應該把佃戶的勞力所增加的一部分的地價償還給佃戶呢?――這樣才算得是公平。你究竟站在哪一方面呢?去擁護法律而反對公道嗎?還是去主張公道呢?主張公道,那麼,你就要反對法律了!

又如工人沒有預先通知廠主就罷工,那時候你究竟幫助哪一方面呢?依着法律你就應該站在廠主的一邊。但是那個廠主利用着恐慌的時機發了橫財,工人們每天只得着兩個法郎五十生丁的工錢,眼睜睜看着妻兒們瘦弱下去。這樣你還幫助廠主嗎?可是你要是站在工人一邊,你就不得不反對法律了。自然別人會向你提起尊重契約的話。其實所謂「契約自由」不過是騙人的詭計。你究竟去擁護它呢?你還是去擁護公道?依着公道來說,一個飽食終日不愁饑寒的人和一個出賣勞力以圖苟活的人所訂的契約,一個強者和一個弱者所訂的契約根本就不能夠算做契約!

再舉一個例。有一天一個男子在巴黎一家肉店旁邊徘徊了好一會兒,忽然拿起一塊牛排逃走了。人家捉住他仔細拷問,才知道他是一個失業的工人,他和他的全家四天來沒有吃一點東西了。有人請求那個賣肉的放了這人,但是他一定要去講理。結果賣肉的告到警察局,這男子被判處了六個月的監禁。這正是盲目的神聖法律的意旨!這樣的判決不只一件,每天都有。你看見多了時,你的良心難道還不會反抗現社會嗎?

還有一個男子,幼年時代教養太壞,又受着虐待,一直到了長大成人從沒有聽見過一句同情的話,後來為了搶一百個銅子,就殺了他的鄰人,那時候你會去根據法律,要求嚴辦他嗎?其實你很明白,與其說這人是個罪人,不如說他是個病人,是個瘋子,無論如何,他的犯罪是我們全社會的罪惡養成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過錯,你明白了這道理以後,你還去要求處他死刑嗎?或者更殘酷點去要求把他關在牢里二十年嗎?

有些織工因為一時的絕望,就放火去燒工廠,你會根據法律主張把他們投入監牢嗎?有個人因為一個帝王濫殺無辜,於是狙擊了他,你會根據法律,主張把這人監禁終身或者判處死刑嗎?有些人豎起革命之旗,以反叛現社會,你會去根據法律,主張把他們完全槍斃嗎?

不不不!一千個不!

你如果不死守成見,人云亦云,而能夠依據理性判斷事情,你如果把法律加以分析,並且把那一層一層的掩蔽法律的雲霧完全撥開,去了解法律的真正的起源和本質,你就大大地輕視法律了:因為法律的起源,是由於保護強者的權利的,而法律的本質,也無非要人尊重那人類慘酷的歷史所遺留下來的一切壓迫而已。你會明白,你如果遵守成文的法律,非天天違反你的良心上的法律去和罪惡敷衍不可了,但是這種衝突是不能長久繼續下去的,你或者抹煞你的良心去做個壞蛋,不然,你一定會打破傳統思想來和我們一起,努力去打破這一切經濟上、社會上、政治上的不義了。

可是,到了那時,你會做一個社會主義者了。你會做一個革命者了。


還有你,青年工程師,你夢想着把科學的發明應用在各種工業上,以改善勞動者的生活,你會得到多麼悲痛的失望和苦悶呵!你用盡你的青年的智力計劃建築一條鐵路,環繞懸崖,貫通大山,會把被自然分開的兩個國家連接起來,但是,到了動工的時候,你親眼看見成群結隊的工人,因為貧乏和疾病,在那陰暗的隧道中大批地死亡;你親眼看見其餘未死的工人,作完工回家,只帶了很少的工錢回去,但是帶去的癆病蟲卻是不少;你親眼看見你的鐵路每進一尺,就要犧牲許多工人的性命――這全是資本家的卑劣的貪婪的結果;到了後來,鐵路終於完成了,你又親眼看見你辛辛苦苦建築的鐵路,現在變成運載侵略軍炮隊的大道了!……

你為了要使生產方法更為簡易起見,把你青年的時光和精力全用在一件發明上面;經了許許多多的努力,許多次徹夜不眠以後,你終於得到那個有價值的發明了。你去實地試驗一下,結果很好,竟超過了你的希望。但是一兩萬工人卻因此失業了!工廠里剩下的大半是些童工,他們完全變成了和機械一樣的東西!只有三四個乃至十個資本家因此發了大財,在舉杯相慶!你當初的夢想果然就是這樣的嗎?

你如果把近代工業的發展史研究一下,你會知道縫衣機器的發明,對於縫工們並沒有一點好處,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金鋼鑽鑲頭的打洞機雖然發明了,但是在聖哥塔隧道中的工人仍然免不掉死於關節固着病;起重機發明了,泥水匠和短工依然照常失業;你如果用你研究機械問題時所用的獨立精神來討論社會問題,你一定會得到這樣的結論:在私有財產和工錢奴隸的制度之下,任何新發明都不能夠增進工人的幸福,並且反會使他們所受的壓迫更加厲害,工作更加退步,失業的時期更加增多,恐慌更加劇烈罷了;而真正得到新發明的利益的,就只是那少數已經享盡幸福的資本家。

你得到這個結論了!那麼,你將怎樣辦呢?

或者,你先會用種種詭辯抹煞了你的良心;後來有一天,你就把你青年時代的真誠的理想完全拋棄,你一心一意只是去爭奪權利,謀你自己個人的快樂――到那時候你就走進掠奪者的隊伍里去了。否則,如果你是有良心的,你便會對你自已說:「不!現在不是需要新發明的時候!我們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努力去改造生產制度!到了私有財產毀滅以後,每個工業上的新的進步,都會使人類全體得到它的利益;現在做着機械的千千萬萬的工人到了那時,也都成了能夠思想的人,他們的智力,因了受教育和熟習體力工作的緣故便格外發展,那時候全都應用在工業上,那麼機械的進步一定會有非常的速度,以後五十年間所能完成的工作,我們在現今連做夢也想不到。」


對於做小學教員的,我要向他說什麼話呢?自然那些把教書當做一種討厭的職業的人,我是不願和他們談話的;我要對他談話的人,是那個在一群天真爛漫的兒童中間,天天在他們快樂的面貌、歡欣的嬉笑里過生活,自己覺得饒有興趣的人,是那個盡力想把他自己幼年時代所懷抱的人道的思想,啟發培植在這般兒童的小小頭腦中的人。

我時常看見你很愁悶,而且我也知道你為什麼不快活。你最愛的那個學生,他學拉丁文成績並不很好,這是的確的,但是他的心腸確是不壞,他今天背誦威廉·退爾的故事 的時候,是多麼地激昂慷慨!他的兩眼發着光,他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一切專制魔王立刻完全刺死;他非常憤激地朗誦席勒的熱情的句子:

站在正在毀壞鐐鑄的奴隸的面前,
站在自由人的面前你不要打戰!

但是他一回到家裏,他的父母伯叔因為他對於牧師或警察略有失體,就重重地責罵他一頓:他們教他「小心謹慎尊敬官長,卑順服從」,整整教訓了一點鐘,等他把席勒的劇本拋在旁邊,去改讀那《處世要訣》才罷了。

昨天你還聽見說你的那些最好的學生如今全都變壞了:某人一心一意只想做官,某人與資本家勾結,掠奪了工人的微少可憐的血汗工錢;而你呢?你從前對於這般青年抱了那麼多的希望,現在你才想到現實生活與你的理想中間是有着一個何等可悲的衝突了。你在納悶了。

你現在還在納悶呢!但是我敢斷言不到兩年,經過許許多多次的失望以後,你就會把你所愛讀的好書拋開了,到後來你竟會說:「威廉·退爾當然是個很好的人,但是他終不免有點呆氣;至於詩歌,在圍爐消寒時,它確是一件好東西,尤其是一個人在教了一整天複利計算法以後,讀着詩歌,會覺得舒服,不過究竟說起來,詩人總是在雲霧中空想,他們的詩歌對於現今的日常生活,以及下次督學的考察,都沒有一點關係……」

或者,你並不是一個這樣的人,你會使你少年時期的夢想成為壯年時期的堅強的信仰。你的理想是要實現那普遍的、人道的教育,使學校內外的人都能得到它的益處。但是只要你睜開眼睛一看,就知道在現社會制度下面這種教育是不可能的,你自然會去攻擊這個資產階級社會的基礎了。那時候你就會被教育官廳革了職,你便脫離了學校到我們裏面來,同我們在一起工作;你就會去告訴那些年齡比你來得大而學識卻比你淺薄的人:知識是一件多麼可愛的東西!你會去告訴他們,人類應該怎樣,而且能夠怎樣。你一定會來和社會主義者合作,共同努力去把現社會完全改造,以求得到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博愛和永久的自由。


還有你們,青年的藝術家、雕刻家、畫家、詩人或音樂家!你們不看見那曾經觸動過你們的先輩的靈感的「聖火」,到現在全都消失了嗎?現在的藝術流於平凡庸俗,你們難道會不看見嗎?

要怎樣才會不這樣呢?那種重新發現古代世界的喜悅和浸潤在自然源泉中的喜悅,產生了文藝復興時代那許多傑作,這種喜悅,現代文藝里早已是沒有的了;革命的理想在現代藝術里早已消失;現代藝術因為沒有別的更高的理想,便自以為在寫實主義裏面找到了一個,這就是呆呆板板照像似地用顏色去繪一粒草上的露珠,描一隻母牛大腿的筋肉,或是仔仔細細地用散文和詩歌去描寫一條陰溝里的臭泥,一個上等妓女的臥房!」

你要說了:「倘使果真是這樣,又該怎麼辦呢?」

我的回答是:如果你以為你自己所有的聖火,只是微弱得像一支將滅的燭光,那麼,你很可以照你以前那樣繼續地做下去;你的藝術不久就會成為一種職業,去替小商店裝飾門面,替下等小戲園去作劇本,替無聊的小報去作小說――現在的藝術家,大半已經很快地向着這方面墮落下去了!……

但是如果你的心的的確確與人類全體的心諧和一致地跳動着,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你有一雙詩人的耳朵去注意人生,那麼,你親眼看見那苦海,它的波濤一天天在你四周洶湧;你親眼看見那些飢餓垂死的平民,你親眼看見那些累纍堆積於礦穴里的死屍;你親眼看見那些障礙物腳下堆積如山的殘廢的革命者的屍體,你親眼看見那些成群結隊被流放的革命者或去葬身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窖里,或去曬死在熱帶孤島的海岸上;你親眼看見那個絕望的苦鬥;在那鬥爭中充滿了敗者的慘呼和勝者的歡笑:一方面是英雄氣概、崇高熱情,一方面是怯懦陰險、卑鄙狠毒――那時候你再也不能袖手旁觀靜守中立了:你一定會來加入被壓迫者的隊伍裏面,因為你很知道美、崇高,和生命,都是永遠讚美那些為光明,為人道,為正義而奮鬥的人的!


夠了!你不要我再說下去了!

你一定要說了:「怎樣辦呢?如果抽象科學只是一件奢侈品,醫生這個職業只是一件騙人的事,如果法律是一件最不公道的東西,如果機械的發明只是給資本家做一個掠奪的工具;如果教育只能夠迎合流行的社會心理,如果藝術沒有革命的理想,一定只有墮落,那麼,其餘還有什麼事,我可以去做的呢?」

好罷,我來回答你:有一件最偉大最令人奮發興起的工作,做這工作時,你的行動和你的良心會完全一致,毫無矛盾,這工作是最高尚最能幹的人所願意做的。

一件怎樣的工作呢?讓我來告訴你罷。

這裏有兩條路聽你選擇:或者漸漸地抹煞你的良心,終有一天你就會這樣一說了事:「只要我能夠享盡一切快樂,只要民眾永遠這樣愚蠢,儘管讓我這樣做,那麼,即使人類全體滅亡,我也不管!」不然你就加入社會主義者的隊裏,和他們一起努力去把現社會根本改造過。這個結論是我們前面分析的必然的結果。凡是有點聰明的人,只要他能夠擺脫他所受的資產階級教育的偽論、詭辯、邪說,只要他能夠完全不顧他的親友們的利己的觀念,只要他對於他四周的事物,能夠加以公平忠實的判斷,那麼,他也會得着我們的這個結論:而且只有這個結論,才是合於倫理的。

既然達到了這個結論,那麼問題馬上就起來了:「怎樣辦呢?」

這個問題是不難解決的。

只要你脫離現在所處的環境,只要你脫離那輕視工人,把工人當做一群牛馬看待的環境,親自走到民間去,這個問題便會立即解決了。

你會看見在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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